记得当年西西里的机关枪响起时,我正在考场外候场,准备参加大学入学后的第一场考试。我和同学们冲到窗前,看到犯罪分子四处流窜,行人纷纷围到受害者的车辆周围。
警察赶到时,我们已经安静地开始考试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满脑子都在想着要离开这儿,不是离开学校,而是离开西西里。当时现场的恐怖程度难以名状,然而那种可怕的景象在我从小长大的西西里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不久后,西西里又发生炸弹袭击事件,于是政府派出了军队。
那时我们总是觉得惶恐不安,但像我这种中产阶级出身的青少年一直没觉得自己是犯罪分子的袭击目标。他们自相残杀,还杀害诚实守信的生意人、正直的法官和警察。而我们去上学、在天黑之后外出或者去人群聚集的海边,都像是某种蔑视犯罪分子的行为。当时我的一些朋友很勇敢,立志做法官。我可没那么勇敢,只一门心思琢磨着离开西西里。
那时我梦想着要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地方,在那里看足球比赛(管理咨询)、听音乐会或者深夜外出无须担忧安全,也不会引起民众抗议。巴黎就是那样自由的地方。
后来我有幸能在巴黎这个魅力四射的城市附近居住、工作和抚养孩子,至今已有10年。巴黎遭到袭击时,我们正在家睡觉,醒来才看到老友们担心的短信“你们没事吧”,我们十分震惊,还有几分不真实地感觉。谢天谢地,我们没事。可我们真的安全吗?
今天早晨我7岁的孩子问我:“他们为什么要开枪杀人,这里是不是也打仗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知当年我的父母是否也这么觉得。我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对孩子们说:“我们很安全,别担心,会没事的。”与我自己的父母相比,我还是很幸运的:在西西里,他们明知这是谎话却也必须这么说。
我们还活着,肆无忌惮,但我们不安全。这一次,恐怖分子的袭击目标就是我们。
在查看新闻、浏览社交媒体时,我和许多人一样意识到,恐怖分子选择的并不是法国那些象征着金钱与权力的场所,而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居住的新兴多元化社区,以及年轻人爱逛的俱乐部和餐厅。
毫无疑问,“自由”受到了重创,但这种恐怖袭击更是对“包容”的打击。在法国式的理想中,光有“自由”(Liberté)和“平等”(Égalité)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博爱”(Fraternité),否则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就会分崩离析。
我想到我带的MBA学生也在周五晚上外出,我一直在想,下周的课堂上默哀一分钟之后,我要跟他们说点什么。我只想到了一件事。
我们需要交流,而且最好不要撒谎。
这些学生选择跟出身和价值观都与己相异的人一同上学,我多希望自己不必称之为勇敢。然而,我不得不称赞他们,因为如今做出这种选择会使自己陷入危机。所有原教旨主义都鄙视求知欲。
我很希望我们能够更好地培养这份求知欲。我们往往空泛地赞美好奇心,却并未给予足够的尊重。我们常常说,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未来的领导者,可是问题在于如何培养以及为何培养。
现在事实又一次证明,让领导者具有影响力是不够的。事实上(管理顾问),让领导者有信心、有方法宣扬和追求他们自身的价值观和目标,只会让情势更糟。与此相比,无论我们是不是领导者,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空间,质疑自己的价值观和目标,并了解他人的价值观和目标。
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促进文明。这并不意味着要去保护、宣扬某一群体的文化,无论是限于小区域内的还是遍布全球的文化团体。若是打着教育的幌子做这种事,只会滋生部落主义。
促进文明,就是培养求知欲,让我们想要去了解同一群体内、不同群体间的本质差异,并努力尊重这些差异。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的不是更有影响力的领导者,而是更为人性化的领导者,是更能发现冲突、而非制造冲突的领导者,是即使有风险也能坚持自己观点并帮助别人发现各自观点的领导者。
如今已经有了很多优秀的部落首领,我们需要更多文明化的领导者。
想想看吧,我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是将心比心的情感。情感让我们即使没有共同的出身和精力,不必经历共同的命运,也可以携手一起渡过困境。当分裂主义和原教旨主义肆意横行时,这份情感更加难能可贵。将心比心的情感是针对分裂主义和原教旨主义的一剂灵丹妙药,选择接受“他者”,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
当言语不足以表达时,保持沉默,抑或是尖叫、攻击他人都很容易。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交流,特别是对不容易听进去的东西。
我们无法依靠容忍赢得一场战争。我们只能学习彼此尊重。
Gianpiero Petriglieri |文